第五十一章 離家出走 |
這個男孩,是縣令大人的兒子趙淵。
趙淵的衣裳並不厚實,整個人凍得不輕,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,竟在大雪天跑到自己這裡來。
漢子也沒客氣,牽著騾子走進院子,趙淵緊隨其後。
宋三順將兩人領進溫暖的屋內,又讓妻子拿碗盛飯給兩人吃,他先出去安置客人的騾子。
長安驚奇地打量凍得嘴唇泛紫的趙淵。「你將鞋子脫下坐炕上吧。」
趙淵點點頭,哆哆嗦嗦脫去濕透的鞋子,爬上了炕。
長安見趙淵顫抖得厲害,手都不聽使喚了,只好幫他脫去濕透的外衣,最後連外褲也脫去,讓他先躺進被窩裡暖暖。
吳氏從灶房盛來兩大碗米飯,放在炕桌上請漢子吃飯,又幫長安穿好鞋子,抱她下炕放在地上站好。
宋三順將騾子與自家的驢子拴在一起,又抱了一捆草料放進驢棚裡,想了想,舀了半瓢黃豆倒進石槽內。
回到屋內後,見妻子已經帶著長安去另一間屋子了,便坐下來與漢子一起吃飯。
宋三順原以為漢子是衙門中人,再不濟也是縣令大人家的僕人,沒想到他脫去蓑衣後,裡頭卻是粗布棉衣,衣服上還打了好幾個補丁,不由得心生疑惑。
漢子也看出宋三順的不解,邊吃飯邊道:「我是縣城龍虎鏢局的,今早承接這位小公子的單子,將他送至您家。若非雪大路上難行,咱們早就到了,不過您放心,我明早自會離去。」
宋三順看了爬起來吃飯的趙淵一眼,忍不住問:「請問兄臺知道這孩子為什麼要來我家嗎?」
漢子扒了一口米飯進嘴裡,說:「不知道,但他給出兩個銀錁子雇鏢,我豈能不做這生意?」
宋三順深吸了口氣,轉頭問趙淵。「為何雇鏢來我家?你爹娘他們知道嗎?」
趙淵只顧埋頭吃飯,並不回答。
漢子笑了一聲道:「看樣子他在家裡受了委屈,才執意要來您家。」
宋三順不語。
自己跟這孩子非親非故,也沒啥交集,不懂他為啥要大雪天來這裡,萬一在路上有什麼閃失,後果不堪設想。
吃完飯,宋三順將偏屋收拾出來,炕也燒上,還抱來兩床被褥,讓漢子與趙淵在這裡歇息。
趙淵也聽話,不聲不響地躺進被窩睡覺。
吳氏將趙淵那些濕掉的外衣跟鞋子放在炕邊烤乾,自己則翻出丈夫以前的舊棉衣改了改,準備給趙淵穿。
長安早就睡熟了,正在夢中看小金魚給的畫冊。
這畫冊裡的人物跟動物全會動,她用小手戳一戳,鳥兒還會用嘴啄她,很是有趣。
只可惜這些畫冊沒辦法帶到外面,她只能一個人獨樂樂了。
第二天一早,那漢子果然走了。
宋三順本想讓他將趙淵帶回去交給縣令大人一家,但看到趙淵可憐兮兮的眼神,只得嚥下要出口的話語。
漢子一走,趙淵明顯開心起來,爬到長安的炕上逗花花玩。
長安見他還是這麼瘦骨嶙峋,不禁奇怪道:「你娘不給你吃飯嗎?」
趙淵搖頭。
「那你為何要來我家?」長安不解。
趙淵抬起頭說:「我喜歡妳家。」
長安無語。好吧,這也算個理由。
吃完朝食後,長安要畫畫跟練字了,見趙淵無所事事,她便問:「你識字嗎?」
如果識字的話,自己就拿一冊話本給他看,免得他無聊。
趙淵搖搖頭,神情黯淡地說:「他們說我是傻子,讀不了書。」
長安眨了眨眼,打量他幾眼後說道:「你一點都不傻。」
試問傻子能自己跑去鏢局雇鏢將自己送到這裡嗎?
趙淵抿嘴笑了,嘴邊出現一個小梨渦。
長安拿出一本《三字經》。「我教你唸書吧。」
反正自己已經有好幾個徒弟了,不介意再多一個。
趙淵立刻點頭,雙眼晶亮地注視著長安。
於是長安用手指著書本裡的字教他。「人之初,性本善,性相近,習相遠……」
趙淵跟著讀,讀了三遍,就能背出前六十個字了。
長安驚訝地說:「你可真聰明。」
這記憶力可是比舅舅都厲害啊!
趙淵被誇得雙眼放光,主動拿起筆學寫字。
因為他是第一次寫,長安便將自己的稿紙拿出來,讓他在反面練字,還給他一本館閣體字帖臨摹。
趙淵寫得很認真,長安只糾正他一次握筆姿勢與筆劃順序,他便立刻掌握要領。
一整天下來,趙淵都在讀書與寫字,長安給的紙都快被用光了。
「你先歇歇吧。」長安遞給他一塊芝麻糖餅。「吃了以後去外頭活動活動。」
叔叔跟嬸嬸已經將院子裡的雪鏟到一旁了,長安想去雕個雪人。
趙淵聽話地接過糖餅吃起來,之後穿上暖呼呼的棉鞋去院子跑跑跳跳。
吳氏怕孩子凍著,便為他們穿上厚實的棉衣,還戴上兔毛護耳帽。
長安拿起了小鏟子,在叔叔堆好的雪堆上慢慢雕刻。她有做泥偶的經驗,所以雕出來的雪人跟雪獸非常逼真。
雕完以後,她端出冷水澆在雪人身上,讓它們看起來晶瑩剔透。
趙淵看著長安雕的雪人跟雪獸,簡直驚呆了。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逼真的雪雕,便說道:「長安,我要學。」
長安瞥了他一眼。「你先學會認字再說。」
嬸嬸說男孩最好的出路是讀書,以後才能考舉做官。趙淵是縣令大人家的孩子,自然也要以學認字為主,不然長大以後連村夫都不如。
趙淵點頭道:「那我認會很多字後再學雕雪人。」
長安往雪人眼睛的位置塞兩塊木炭。「行吧,等你學會很多字就能去考秀才了,我舅舅明年就要去縣城考試,到時候咱們都去陪他。」
趙淵蹙眉。他不想回縣城,只想待在這裡。
轉眼好幾日過去,趙淵在宋三順家過得如魚得水,明顯胖了一些,尖瘦的臉蛋上也有肉了。
白日認字寫字,偶爾與小鋤頭幫長安做紙雕,晚上就睡在暖和的熱炕上。不過他時常作噩夢,每次都夢到自己又回到冷冰冰的家裡,丫鬟跟僕人像避瘟神那樣躲著他。
送到院子裡的飯食是冷的,水也是凉的,連睡覺的床都冷冰冰。後來,連冷飯也送得不及時了,他好餓,只好自己去廚房找吃的。
廚娘發現他在廚房偷吃東西,立即告訴他娘,還說廚房丟了許多珍貴吃食。
自己明明只拿了兩個硬邦邦的饃饃,其餘啥都沒看到,娘卻不相信自己,還讓他跪地反省。
地上可真冷,他的膝蓋好疼。
「長安,嬸嬸……」趙淵委屈哭泣。
這抽泣聲驚動了長安,她趴在炕邊伸手推他腦袋。「趙淵,你怎麼了?」
趙淵睜開了眼,看到長安的一刹那,鬆了一大口氣。
他一骨碌爬起來,嘴裡念叨。「我以後也是嬸嬸的孩子,你們不能送我回縣城。」
坐在炕邊的吳氏笑了,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。「快去漱洗吧,馬上吃朝食。」
官道上還積著雪呢,驢車根本沒辦法走,自然不好送他回去。
不過說也奇怪,小公子都來這裡這麼久了,縣衙那邊竟沒派人來接,難道縣令大人他們不著急嗎?
早在趙淵來此的第二天,宋三順便將事情告知里正,里正一定會想法子送信去縣衙,然而多天過去,眼看就要過年了,卻毫無動靜。
吳氏在心裡微嘆。
不是他們不想收留他,實在是這孩子身分特殊,若被人安上拐帶孩子的罪名,自家可沒處說理。
「灶臺上有熱水,你自己舀水漱洗。」長安忙著拿碗給嬸嬸盛粥。
趙淵應了一聲,下炕穿上暖呼呼的棉鞋,先去茅房一趟,再去灶房舀水。
灶臺的爐子上一邊放著蒸籠,裡頭蒸著饃饃與雞蛋,另一邊的鍋裡溫著熱水,用水瓢舀進盆裡就能洗臉了。
趙淵以前沒做過這些,因為漱洗的水都是小廝拎來,從廚房拎到他院子時早就涼了,嬤嬤也不管,只會用帕子沾冷水胡亂給他擦幾下。
現在這些事全由自己做,他覺得很有趣。
漱洗完,趙淵樂顛顛地跑回屋內,坐在小桌前。
吳氏已經盛好熱騰騰的粥,饃饃隨意吃,雞蛋每人一顆。
趙淵學長安將軟軟熱熱的饃饃掰開,中間抹上鮮辣的醬豆子,咬一口,鹹香美味。
吃完飯,小鋤頭兄妹就過來了,幾個孩子坐在暖呼呼的大炕上雕紙。
趙淵也學著雕了一會兒,便在長安的催促下認字、寫字。
寫了半個時辰以後,孩子們又帶著狗去外頭轉一圈。
日子就這麼平靜而溫馨地過著,趙淵都快忘了縣城還有自己的爹娘與哥哥。
誰知這天,一輛騾車來到宋家村,車上坐著兩個人,是趙淵院子裡的小廝與嬤嬤。
這位嬤嬤姓黃,神色冷肅,雖不像袁氏那樣打罵趙淵,但對他也不親切。
「二少爺,奴婢奉夫人的命令來接您回去。」四十來歲的黃氏走進宋三順家,朝吳氏笑了笑,直接催促趙淵跟他們走。
趙淵驚恐不已,立刻躲到炕桌後,大聲道:「我不回去!」
他不要睡冷冰冰的床,也不要每天用冷水洗臉,吃冷飯跟冷菜。
黃氏皮笑肉不笑道:「二少爺,明天府裡要祭祖,您是趙家子嗣,怎能不回去?老爺跟夫人若知道您這般不聽話,肯定又要責罰您了。」
「我不想做趙家孩子了!我是嬸嬸的孩子!」趙淵大聲叫道。
黃氏冷冷地瞥了吳氏一眼,繼續道:「瞧您說的什麼話,什麼叫嬸嬸的孩子?您年紀還小,辨不清人心,可千萬別被外人給挑唆了。」
吳氏起先還有點尷尬,後來聽到黃氏這番話,不由得黑了臉。「這位嬤嬤,要說話就好好說,為啥夾槍帶棍?什麼叫被外人挑唆?我們挑唆小公子什麼了?」
黃氏冷哼一聲道:「唷,這位娘子急什麼?我可沒說是妳,別把話頭往自己身上攬,不知道的,還以為妳作賊心虛呢!」
「妳!」吳氏被氣得夠嗆,一時想不出詞懟回去。
長安惱了,指著黃氏道:「趙淵是自己來的,跟我嬸嬸有啥關係?我看妳才是作賊心虛!」
趙淵也跳起來,對黃氏吼道:「你們滾!不許來嬸嬸家!」
黃氏臉色黑如鍋底,朝外頭喝道:「田九!還不進來帶二少爺上車?!」
田九二十來歲,身材魁梧,掀簾子進來就要上炕抓人。
趙淵火大了,抬腳朝他踹去,頓時將他踹飛。
田九撞到牆上又彈回來,重重撲到地上,半天才爬起來。
黃氏驚叫一聲道:「二少爺!您怎麼能打人?!」
她趕緊上前去瞧田九,見他嘴角都滲血了,嚇得不輕,立刻讓吳氏去叫村醫。
吳氏冷淡道:「村醫家離這裡不遠,你們自己去吧。」
黃氏見叫不動吳氏,不由得氣惱,只得扶著田九往外走。
吳氏見他們終於離開自家,直接關上院門。今天無論趙淵走不走,她都不會再放外人進來。
趙淵知道自己闖了禍,垂頭喪氣地坐在炕上,道:「那個田九很壞,所以我才踢他。」
田九是廚娘的兒子,以前經常欺負他,還故意將送到自己院子裡的饃饃踩碎,讓他從地上撿起來吃。
長安點頭說:「我知道。」
看他手腕上的珠串,裡頭的小珠珠已經所剩無幾,大概是他經常揍人吧。
長安將手放在趙淵手腕戴的無患子珠串上,心裡默唸一句,一藍一綠兩道光芒便飛了進去。
她手心的小樹苗因此短了一截,還少了兩片葉子。
趙淵盯著自己的手腕,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。
他能感覺到,自己每次想揍人時,就有一股力量從珠串注入身體,接下來的一、兩天內他都力大無窮,而這條珠串,是長安送給他的。
「長安,謝謝妳。」
﹡欲知精采後續,敬請期待12/10上市的【文創風】1315《小福星七十二變》3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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